僕らの色で辺り染める

3.

「早安。今天是最後一天了。」

溫柔的聲波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和也的耳膜。吐出的氣是溫熱的，讓他的耳朵變得癢癢的，差點打了冷顫。

「你到底是不是死神啦？」和也從被窩裡拿出手，撥開被智放在自己眼前，寫著「死」字的倒數計時器。「讓我多睡一會兒好嗎？」

「也不是不行，只是你確定這是你死前最想要做的事嗎？」

「你可不可以不要永遠把『死』字掛在嘴邊？」和也的睡意開始消失了，所以他在床上坐了起來。

「無論你多不想面對，人生的盡頭都還是死亡。」智一本正經地說。「還有，這是我的工作。」

「你可以讓我冷靜一下，然後反思自己的人生嗎？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想怎樣…」

智把雙唇微微合攏，停止了說話。他開始明白到現在的和也很迷茫，看不清又摸不到前路。可憐的他只能縮起肩膀蹲在角落裡顫抖。智打算把手伸到和也的背部，想要鼓勵一下他，可是打消了念頭。始終，死神是不可以同情人類的，要不然就不捨得把他們帶到靈界，而他不能失職。

「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？」和也微微抬起垂下的頭部。「是生存嗎？但又為什麼有死亡？」

智輕微拉下眼簾，沒有回答和也拋過去的幾條問題。

「死亡到底是什麼？死亡就是終結嗎？」

「我不知道。」

和也苦笑了起來：「你不是死神，不是應該都會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嗎？」

「死神不知道這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情，也沒有能力去知道。」

「你明白什麼是不捨嗎？」和也的眼中閃過一點點光芒。

「我也不明白人間的感情。」

「死神根本不是神嘛。」和也說。「根本什麼都不了解。」

智沒有反駁。他並不是不懂得去反駁，而是默默地同意了和也的話。

「算了。跟你這些小角色說也沒什麼作用。」和也拉開了被子，活動了一下脖子。「還是想想如何善用今天更實際。」

「要不要去花田？」一片寂靜過後，智遙望窗外一片藍天說。「現在是春天，花都開得很漂亮。」

和也有點疑惑地看著智，然後隨即點了點頭：「你怎麼突然變得怪怪的？平常你都會叫我自己做決定。」

「我…想去看看…」

「我們現在出發吧。」和也迅速換了衣服，然後拿了手提包。「我們去北海道吧。」

智閉上了眼睛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數種花的香氣同時湧進鼻腔裡，互相襯托著彼此特色的薰香，就像幾支笛子合奏著，很協調，很清新。

「你以前沒有來過嗎？」和也問。

「沒有。」智回答，還是凝望著一片七彩繽紛的畫面。「綺麗な…やっぱり。」

「你好像一個小孩誒。」和也說。「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。」

「你對還未看到或者感覺到的東西都不會感到好奇嗎？」

「不會。」和也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塊。「無論是事物還是關係。」

「那個是什麼？」智指著繞著花田轉的自行車說。

「那個是自行車。要坐坐看嗎？」

「嗯。」

「其實跟你在一起還蠻開心的誒。」智坐在和也身後的時候說。「你都會帶我看很多有趣的東西。」

「不要顧著說這些，抱著我。要不然要摔下去了。」和也說。

「我不會摔下去啦。」

「いいから、早く。」

智猶豫了一會兒後，張開伸手抱著和也。這是他第一次跟人類的距離變得那麼短。躺在他的背時，還能隱約聽到他的心跳--撲通撲通地跳著。

這就是生命嗎？好奇怪的東西。

智摸了摸自己左胸，嘗試著感覺有沒有跳動。沒想到，也感覺到心跳那規律的跳動。

好快…

「對了在靈界你們死神可以談戀愛的嗎？」和也對靈界這東西感到有點好奇。

「死神都是男的喔。」智回答。「只有烏鴉是女的，不過我都對她們沒興趣。」

「誰說男的不可以跟男的在一起？」和也把視線轉去了旁邊的花田，讓智看到他的側臉。

「可以的嗎？」智反問。「不過戀愛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來的？」

「我不知道。」和也說。「連朋友都沒有的我何來情人？又為何會知道這東西是什麼？」

「有人在死前告訴我戀愛好像是享受跟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光。無論多長多短也沒所謂，只要曾經一起過就好了。好虛幻的說法。人間的戀愛真的會這樣子嗎？」

「就說我不知道了啊。」和也沒好氣地說。

「噗哧。」

「你笑什麼啊？」

「不知道，總覺得你這個人好有趣。」

「什麼跟什麼啦。」

「不要回頭看啦！專心踏自行車啦。」

好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時光。要是…我早一點遇到他，或許我的生命會塗上美麗的色彩，就像這一大片花田那麼漂亮。可惜，現在的時光就剩下那麼短。

和也一邊嗅著花朵的香氣，一邊想著。

到底我對他的感覺是什麼呢？是太久沒有交過朋友而感到興奮嗎？我不知道…畢竟我總是孤獨一人沒有怎麼跟別人在一起過。

「天開始黑了誒。」智說。「今天…快要過去了。」

和也隱約聽到他不捨的語氣。

「ん…そうですね。」和也想起自己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。只是現在的他，比起把自己養大的父母，更在意面前的人。

唦--

天又下起雨了，發出如沙子在篩子上滾動的聲音。和也突然想起他們倆遇見的那一天。

還記得，那天也是下雨天。

雖然他們不是認識了很久，只是兩顆心的距離在這三天內縮短了很多很多。

只是，他們又快要分開了。天就是這麼愛玩弄人，還有未曾見世面的小死神。

「快點跑去有遮蓋的地方啦！」智拉著和也的手開始在雨中奔跑。

「反正我都快要離開了。」和也說。「一點點的雨沒有什麼關係啦。」

「我不想你感到不舒服啦。」智在跑步的時候，回頭看了一下和也。「我不想看到你吃苦。」

和也看著智的背影，心頓時有點揪著的感覺。他到底對自己的態度是什麼呢？客人？朋友？還是…

「哪。」智把一塊看起來燙得筆直的白色手帕遞給和也。「擦擦吧。」

「你好像媽媽。」和也一邊說一邊用手帕擦了擦濕透了的臉龐及頭髮。「總是溫柔地、悄悄地照顧著我。」

「我溫柔嗎？」智有點不太相信和也的話。

「嗯。」和也用力點了點頭。「很溫柔哦。」

最喜歡了。

「沒想到最後一天竟然還下雨了。」和也轉了話題。「最近常常都下雨，好討厭。」

天有時候好像讀懂了人的心情，選懂了時間跟大家一起哭。

「有時候下雨還不錯。」智說。「好像可以把一切想忘掉的東西都洗脫。」

「想要忘記的東西？」

「你會記得我嗎？」

智的話聽起來有點苦苦的。其實他早知道當靈魂去了靈界後，記憶都會消失的。

「我會的。」和也的語氣很堅定。「我一定會記得你這個又蠢又囉嗦的死神的。」還有這一段段快樂的時光。和也把這句吞到了肚子裡頭。

「後面那句不需要了。」智笑了笑。「怎麼到這時候你還是這麼毒舌。」

「你也會記得我嗎？」和也問了自己在意了很久的問題。到底他會記得這個平凡的自己嗎？

智不知道怎麼回答。

和也苦笑了一下：「我也知道陪我走過最後那三天只是你的工作而已。謝謝你了。」

「不是這樣子的。這是第一次我覺得我把自己的心交給了別人。」

「噗哧。你怎麼說得好像在告白？」和也本來想要這樣吐槽，可是現在的他就是無法這樣回答。他只保持了沉默，沒有回應智剛剛說的話。

「啊。請不要誤會。」智有點驚慌地說。

「我第一次聽到別人對我這樣說。」和也從心底微笑，這是他覺得這是他在整段人生笑得最開心的一刻。「嬉しい。」

又是一片沉默。和也發現他們今天的對話好像常常都冷場。

「好像差不多了呢。」和也說。「嘛。我覺得這一生大概也無憾了。」

「那個。」智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。「有東西要跟我說嗎？或者要我最後幫你完成的嗎？」

好き。

和也咬了咬牙，沒辦法把這兩個字說出來。

「你會讀心術的嗎？」和也問。

智搖了搖頭。不過其實他在說謊。比起用讀心術，智還是想要聽到和也親口把話句說出來。

「那最後可以讓我任性一次嗎？」和也略有意味地問。

智點了點頭，微笑了。

「大好き。」和也輕輕托著智左側的臉龐，把翹翹的雙唇微微印了上智略厚的嘴唇。「我最後的願望達成了，智。」

這是智第一次真的愛上了一個人。雖然共享的時光十分短暫，但至少他們倆在一起過。無論是死神跟快要面臨死亡的人的關係，還是終於發現自己是被愛及正在愛的時候，至少兩人知道彼此相愛就好了，至少兩人相愛過就好了，至少兩人遇到了就好了。愛情未必是要佔有一個人，而是兩人對對方的一種感覺，感到自己正在愛及被愛的感覺。智開始明白了那個人告訴自己有關愛的定義。他知道，自己真的徹徹底底愛上了面前這一個人。

「ありがとう。」智輕輕地說出這個欠了和也很久很久的謝謝。從一見面的那天，和也用傘為他擋雨，還有為他帶路的那一句謝謝。

說畢，眼眶泛紅的智用剪刀帶走了和也的靈魂。當智狠心剪下的時候，一顆淚珠不受控地從佈滿淚水的眼睛溢出。

「愛してるよ。」

-完-